2014年1月12日 星期日

肋骨演義(四)

他們都很高興重見彼此,自然地說起各種各樣的事物。他在談話的中途突然感覺了胸口空洞的隱痛,忍不住就衝口而出說了「肋骨……」他笑着指向牆上貼的一張紙,不知是菜單還是衛生常識的張貼,還是人家鬧着玩的塗原,只見那上面也寫着類似意義的字眼:「骨、骨頭、排骨、肋骨、肋條、兩肋、丫叉、棒子、棍、間條、雪條、雞腿、香蕉、節瓜、雪茄……」他發覺自己所用的言言無法離開眾人所用的言語,即使他本來不是這個意思,但言語的脈絡令他無法超越言語去說另外一個世界的神話。他忽然想起在談話中她曾兩度說過:「另一個人也說過同樣的話呢!」雖然他想自己的意思可能跟別人其實並不完全相同。但他看着牆上那張魔咒一般的黃紙,無法不接受這樣的事實:如果他們兩人要達致一種私人的溝通,似乎不得不共同努力通過對公眾話語的解讀與分析呢!
他再作一徒勞的嘗試,他站起來,環抱雙手,摹倣一副肋骨的模樣,想把故事以言語之外的動作去演繹。她嘆嗤一笑,從環抱下鑽出去,從門邊傳來她的一聲「再見」。
他下星期五沒有看見她。他一頓飯吃得很慢,吃過了就坐在那裏抽煙,從三點坐到五點,心逐漸平靜下來。他環顧四周,這兒亦是一個公眾的空間,他們之間亦沒有諸如護士與病人那樣職責上的義務,他亦不想扮演一輛鮮紅的跑車胡亂撞向另一輛車。公眾空間中需要更多對他人的尊重與自律。他又想起那一晃身鑽出去的姿態。不管她前生是否他的肋骨,現在顯然她並不想當他的肋骨。他逐漸接受了這樣的現實:沒有誰是誰是肋骨,她是一個獨立的存在。他不要再作那個上帝和黑人女醫生的夢了。
他還會不會再碰見一個肋骨模樣的女子?神話的原型或許會發展成美學的偏嗜,一切順其自然罷。他忽然想起: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撫摸疼痛的胸口,他已經習慣欠缺一根肋骨地生活下去了。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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